经济学家：美联储或“两倍速”缩表逾3万亿美元

　　南方财经全媒体记者 向秀芳 实习生张喜善 纽约报道美联储政策立场上周出现重大转变。

　　为抗击通胀，美联储暗示，今年内将把基准利率提升至1.9%，明年底还将升至约2.8%。美联储主席鲍威尔表示，最早在下次政策会议开始缩减美联储近9万亿美元的资产负债表。

　　3月18日，明尼亚波利斯联邦储备银行总裁卡什卡利（Neel Kashkari）刊文称，美联储需要采取更激进措施，让政策立场转变为紧缩，以使经济恢复到与2%通胀目标均衡的状态。一向“鸽派”的卡什卡利还表示，若通胀被证明更加顽固，他对进一步加息持开放态度。他还认为，缩表速度可能是上一次的“两倍”。

　　美国通胀何时见顶？美联储是否会更激进？缩表会以什么力度与节奏展开？美国经济是否可能陷入衰退？南方财经全媒体集团旗下《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在纽约专访了野村美国高级经济学家Robert Dent，就相关热点话题进行深度剖析。

　　预计今年有两次50个基点的加息

　　南方财经：美联储以25个基点开启了加息周期，同时暗示年内还将加息六次。部分观点认为这一转变是相当激进的，你有何看法？

　　Robert Dent：3月议息会议代表了美联储的一个转折点。过去几个月，鲍威尔一直清楚表明，如果通胀持续走高，美联储将积极使用其工具抗击通胀，以将通胀降至目标水平。我们认为，3月会议是美联储从根本上重建价格稳定的一个开端。他们也明确了，即准备今年大幅提高利率以确保通胀下降，并可能在5月启动资产负债表缩减计划。

　　南方财经：美联储前瞻指引的更新最让你关注的是什么？美联储上调了通胀预测，下调了经济预测，但失业率预测变化不大，如何理解此变化？

　　Robert Dent：大幅上调通胀预期可能由两个主要因素推动。首先是大宗商品价格上涨。最近的地缘政治变化可能导致整体通胀走高。此外，供应链中断问题2022年内还将持续，也可能对核心通胀产生上行压力。美联储还认为影响通胀的周期性因素正在加速显现。考虑到这一点，他们上调了通胀预测，甚至是2022年以后的预测。

　　增长方面，美联储对经济增长预测的向下修正略超我们预期，但这主要是地缘政治风险影响，反映未来经济数据。值得注意的是，尽管美联储下调了预测，但预期增速仍有2.8%，仍大大高于其预估1.8%左右的长期增速。美联储其实将2024年失业率预测从3.5%小幅上调至3.6%了，这也代表了他们的观点，即要采取更多措施缓解劳动力市场的紧张，让失业率回到近4%的长期水平。

　　南方财经：一些投资者认为，通胀将成为美联储持续加息的催化剂，但俄乌冲突给全球经济增添了不确定性，也可能导致央行不及预期般鹰派，你认为美联储今年还会加息几次？

　　Robert Dent：美联储首要任务仍是对抗通胀上升，确保美国恢复价格稳定。地缘政治风险绝对会给增长前景增加下行风险，但美国对俄罗斯、乌克兰等地的直接风险敞口相当有限。因此，他们并不那么担心整体增长受影响，更担心的是潜在通胀的影响。如果大宗商品价格居高不下，或供应链恢复需要更长时间，我们预计此背景下，美联储将相对激进地加息。具体而言，我们预计今年有两次50个基点的加息，分别在5月和6月。预计还有三次25个基点的加息，分别在7月、9月和12月。因此，我们预计2022年累计加息200个基点，随后，在2023年还有50个基点。考虑到美国消费者和整体经济面临的通胀风险，他们没有理由再采取宽松立场。

　　预计缩表将会持续到2024年底

　　南方财经：在你看来，对美国经济来说，合适的中性利率水平应该是多少？

　　Robert Dent：根据我们估算，名义中性利率接近2%左右的水平。这比美联储目前估计的要低一点。3月会议之前，美联储官员的中性利率预测中值为2.5%， 在3月会议上它被略下调至2.375%。我们认为，未来6至12个月美联储可能会进一步下调至接近2%。2018-2019年的经验，对美联储来说应该是非常有益的。当时，他们将利率提高到2%以上，但经济增长放缓程度超出他们预期，金融状况收紧程度也超出他们预期，迫使他们几次降息以将利率再次调至2%以下。因此我们认为，对美国经济来说，中性利率水平在2%左右。

　　南方财经：美联储最早可能5月开始缩减资产负债表，你认为它会如何推进该计划？

　　Robert Dent：这与我们预期一致，即美联储将在5月联邦公开市场委员会（FOMC）会议宣布缩表，预计是5月初。鲍威尔表示，有关缩表的更多细节将作为3月会议纪要的一部分进行公布，此会议记录将于4月6日公布，将为市场提供更多信息。

　　我们预计每月削减上限为1000亿美元，由600亿美元国债和400亿美元MBS（抵押贷款支持证券）构成。1000亿美元上限将在4个月内分阶段达到。也就是说，最初从250亿美元开始，逐渐增至1000亿美元。值得注意的是，1000亿美元这个规模基本是美联储（2008年）金融危机后进行缩表时的两倍。

　　这是市场必须驾驭的另一个因素。我们认为美联储将在5月会议宣布，5月中旬开始实施，这比我们之前预测的6月中旬略早。

　　南方财经：你认为美联储将把资产负债表缩至什么规模？目前在接近9万亿美元规模。

　　Robert Dent：考虑到现有规模，尽管美联储今年启动缩表，但还需要一些时间来减持。我们预期，缩表将会持续到2024年底，届时，资产负债表规模将在5.5万亿美元-6万亿美元左右，他们将停止缩表并保持在这一水平。

　　通胀峰值或出现在今年上半年

　　南方财经：美股市场近期波动性加强，美联储加息当天美股下跌后反弹。从更长期的角度看，美联储开启加息周期对市场有何影响？

　　Robert Dent：近期看到很多市场波动，我将其归因于两点。第一是地缘政治，第二是市场对美联储政策正常化进程如何展开的消化。考虑到潜在的地缘政治风险和美联储年内将进行的激进加息，我确实看到，对美国经济衰退风险的担忧，略有上升。但从长期来看，我认为鲍威尔已经非常清楚地表达了，美国经济的强劲、美国劳动力市场的强劲，最终取决于稳定的物价。美联储致力于让通胀得到控制的目标，长远看有利于市场。

　　我们认为，长期市场行为最终是由长期增长前景决定的。如果通胀回到美联储控制之下，能回到“金发姑娘经济”情景，对市场来说是最好的情况。虽然围绕美联储加息和缩表，市场最初会有一些波动，但从长期来看美联储的立场将有利于更积极的市场环境。

　　南方财经：美国2月消费者价格指数（CPI）创下40年新高。美国通胀数据见顶了吗？高通胀对美国经济意味着什么？

　　Robert Dent：通胀峰值可能出现在今年上半年。现在整体通胀、剔除能源和食品价格的核心通胀已经非常接近峰值。总体来看，我们认为年内有望看到通胀减速。但由于供应链复苏的不确定性，这种情况的出现也存在不确定性。此外，租金等周期性的通胀因素，可能仍然非常强劲，这将在某种程度上继续给美联储压力，要求其迅速实现政策正常化。

　　就高通胀对经济的影响，目前为止消费者表现不错，他们受益于非常紧张的劳动力市场、非常强劲的工资增长，以及因疫情纾困政策累积起来的约2.4万亿美元超额储蓄。但我们仍然担心的是，如果通胀保持在这一水平的时间比预期更长，消费者可能会减少支出。这是今年美国经济一个关键的下行风险。

　　南方财经：你认为上半年通货膨胀最高会到什么水平？

　　Robert Dent：围绕大宗商品价格上涨的持续性、食品价格的传导途径以及供应链对核心通胀的影响等还有很多不确定性。但我们认为，上半年CPI将达到同比涨8%-8.5%左右的峰值，这仍然低于20世纪80年代所经历的水平，但从美联储的角度来看仍是不可接受的。

　　目前美联储无需以衰退为代价控通胀

　　南方财经：鲍威尔反复强调美国经济不会陷入衰退。你是否认为他面临“沃尔克时刻”？美联储有可能在不引发经济衰退的情况下控制通胀吗？

　　Robert Dent：鲍威尔已经公开地接受了这一点，即美联储需要对通胀上升做出非常积极的回应。我们还不认为他已经到了“沃尔克时刻”的处境，主要是我们认为，美联储目前不认为需要推动经济进入衰退以遏制通胀。

　　面对20世纪80年代的通货膨胀，当时的美联储非常激进地提高利率，最终以将经济推入衰退的代价，控制住了通胀，并确保通胀预期变得稳定。我认为，鲍威尔还没到这一步，但很明显，为维护美联储的稳定价格使命，他愿意这样做。

　　就经济衰退而言，我们对美国今年实际GDP增长预测是3.2%左右，是非常高的，远高于我们的对潜在增速的预测（约1.9%）。如果美联储被迫采取比预期更多的紧缩措施，我们确实会看到一些衰退风险，但我们现在不会说它特别高，因为潜在经济活动强劲。从美联储的角度看，我认为，他们预期很多供应链问题导致的通胀会有所缓和。话虽如此，我们认为，他们最终会将利率提高到2%以上，这是我们预测的中性利率水平。他们还需为劳动力市场增加一点逆风。美国劳动力市场目前的状况是，工资增长非常强劲，有可能进一步推高物价。美联储对这种风险越来越敏感。

　　南方财经：美国前财政部长拉里·萨默斯一直批评美联储在控制通胀方面行动太慢，你怎么看？

　　Robert Dent：这是一个比较公正的批评。我认为，美联储购买资产的时间，可能比它应该持续的时间长了，他们应该更早采取积极行动。我对3月会议的一种解读是，美联储已经吸取了教训，他们需要更加积极，在接下来几个月，我们很可能会看到这一幕。虽然确实花了一点时间，美联储应更早采取更激进的措施，但我确实认为，现在正处于那个阶段。这是上半年值得关注的事情。

　　南方财经：回顾历史，美国上世纪80年代也曾经历高通胀，你认为当前情况与80年代有何不同？

　　Robert Dent：我想指出两个关键区别。首先，还没任何迹象表明，长期通胀预期变得不可锚定，这与20世纪80年代很不同，当时对长期通胀预期变得非常高。过去几个月，美国消费者的通胀预期有所上升，但尚未达到我所说的特别令人担心的水平。美联储有机会从政策立场上介入，并确保长期通胀预期不会变得难以锚定。

　　另一点不同是美联储本身。早在20世纪70年代时，美联储并未积极地认为，在受到多重供应因素冲击的环境中减缓通胀是他们的职责，而且他们高估了劳动力市场的形势。但今天的美联储对通胀风险更敏感，20世纪80年代的经验提醒了他们，需要持续关注自身在稳定价格方面的作用。他们更加意识到，有必要切实收紧政策，以避免出现20世纪80年代的后果。

　　（作者：向秀芳 编辑：和佳）